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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處處兵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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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吆喝販賣聲尚在耳邊,鴻雁對鏡自攬,心中卻滿是愁苦。

院外大批的家丁護院,幾乎要把整座宅子圍得水洩不通,有只野貓從梁上經過,都要引起一批人的關註,看看四周可有盜匪賊子。

自出了這件事後,鴻家也好,南家也罷,當真是處處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南無忌進府的時候,鴻雁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姨娘在外面和南無忌的說話:“她心情不好,誰也不願見,所有的下人,貼身的丫鬟,想要伺候她的人一律被她趕了出來。請來的嬤嬤也被她命人用棍棒打了出去,還是你去勸勸她吧……有些事,終究是不得不做的。”

南無忌的聲音很低沈:“我相信鴻雁不會有什麽事。”

姨娘便嘆息:“托你吉言吧,齊人自有鴻福。明日就是你們大婚之日,在這個時候出這樣的岔子……唉,當真是天都要塌了下來。老爺現在還西南邊境未回,若是知道……怕是這滿府上下沒一個能日子好過的。”

南無忌輕聲安慰了她幾句,這才推了房門進來。

關上房門,南無忌站在鴻雁的背後,溫言細語道:“鴻小姐。”

鴻雁的聲音冰冷:“你出去,我不想見你。”

南無忌苦笑:“我知道小姐你心情不好,這也難怪。無論是誰遭遇這樣的事情,總不免心中有氣。我是你未來夫婿,你若有氣,不必對外人發,大可以沖我來。我便站在這裏,任你打,任你罵,總要讓你出了這口怨氣才好。但是這出去一話,卻是萬萬不可說的。你我兩家,都是朝中貴族,天下仰目之所,如今外頭下人多,口舌紛雜,若是讓人看見我剛進你房門就再出來,難免就要引人猜測,無端生出是非來。”

鴻雁霍地轉身,一雙妙目已經要噴出火來了:“現在的是非還少了嗎?我被人擄走一天,有多少人現在在外面猜測我鴻雁遭遇了什麽樣的事情?為何賊人一面開口勒索八十萬兩白銀,一面又突然放我回來?下面的人在底下私論,說得是些什麽話難道我心裏不知嗎?”

南無忌輕嘆:“所以才需要證明給那些人看啊。”

鴻雁全身都顫抖起來。

她緩緩說道:“南無忌,我老實告訴你,驗身一事,我不會同意的。我鴻雁以前身子清白,現在也是。但是我絕不會讓那些無知女人的雙手再觸摸我的身體,鴻家大小姐的清白,也不需要那些市井無賴的證實與相信。”

“若是如此,可否請姨娘出手?”

“任何人都不可以碰我的身體!”

“鴻雁,不要意氣用事,你我明日大婚,此時此刻,不宜多出事端啊。”

“那也不用你來管!”鴻雁瘋狂大吼起來。

南無忌為這刻鴻雁的反應震驚,從沒想過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家閨秀在這刻可以發出如此大的脾氣,一時有些目瞪口呆,他並不知道鴻雁在被綁架的一天內遭遇了什麽樣的事情,但是想來她既然自承並未失身,就該接受驗身才對。

這是對所有人的一個交代,也是杜絕坊間流言的一個絕好做法。事實上,南無忌早就交代下去,哪怕鴻雁真得不是處子了,對外也要宣稱是,這才可為鴻南兩家保存顏面。但是不知為何,鴻雁自回來後,竟再不許任何人碰楚她的身體。

連洗浴之類的事情,也一概自行處理,再不勞丫鬟之手。

南無忌斟酌再三,小心翼翼說:“鴻雁,其實你不用太擔心,我早已囑咐過那幾位嬤嬤,一旦……一旦有什麽不好的結果,都會對外聲稱你無事的。”

鴻雁的肩膀顫抖得越發厲害了,她苦笑:“我和你說過,我沒有碰上那樣的事,你並不相信,對嗎?”

南無忌嘆息:“我是為你好。”

“你若為我好,就不會不顧賊子警告,大肆搜捕全城。”

“南家的人,是不接受外人的威脅的。”

“那麽犧牲一個還沒過門的媳婦,自然也不算什麽了。”

“你已經回來了,我依然願意娶你。”

“是可憐還是同情?又或是政治需要,給我父親一個交代?”

“這樣不是很好嗎?”

“對我來說,這樣不好。”鴻雁冷冷道。纖手指門,她說:“你出去,我再不想看見你。明日大婚之事,暫時延期吧。讓它無疾而終,你南家再不必對我有任何承擔。”

南無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南無忌出去了,在爭議無果的情況下。他怎麽也想不通,鴻雁到底遭遇了什麽事情,竟然死活不同意別人給她驗身。

望著南無忌出門的背影,鴻雁卻無力地坐在地上,眼淚嘩嘩地流下。

太陽底下能有多少陰謀可言?

真正可怕的,是那人心計較,而不是己身可正。出自豪門貴族的閑言碎語,永遠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哪怕你身居高位,哪怕你是天之嬌女。雲霓去了一趟孤星城,回來之後,豐饒草原的故事便滿天飛。

她是女中豪傑,身正不怕影子斜,任你那些無聊貴婦在一旁嚼舌頭,搬是非,她卻能站得直,行得正,哪怕你風刀霜劍,我自巍然。

自己卻是不行。

她被人擄走一天,所有閑言再不可避免將生,但是她卻偏偏不能向任何人證明自己的清白,因為有些流言,比失了清白更可怕。自己的清白,尚可在一個月後再行證明,這件事一旦為人發現,卻勢必將再也無法洗刷得去。

那所謂忠心的丫鬟,老於事故的嬤嬤,哪一個不是惟恐天下不亂的女人?

女人最最不牢靠的便是一張嘴了,多少禍事便是由此而出。

若是讓她們看見自己的身上多了什麽東西,只怕從此鴻家的名聲就真得完了。

那些賊子的心計,不是不歹毒,不令人悲觀絕望的,他們沒有奪走自己的清白,卻讓她欲訴無門。她不能說,不能言,不能用任何方法證實自己,只能在這刻吞下那口苦酒。

盡管她滿心希望南無忌能真正關心自己一次,可他想要的,卻僅僅只是一個過程,一個證明自己清白,和南家聲譽的過程。對於真實的結果,自己的感受,他根本毫不在意。

不是不失望的。

那一刻,鴻雁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心中卻泛起了雲霓的影子。

做女人若能如你,找一個真正心愛的男人,縱然為他受盡苦難,卻也終究是值得的,對嗎?

……

聽香小榭裏,姬若紫和樂清音彼此對坐。

她們各自用一種特別的眼光去看對方,同時為對方的美麗震驚,也訝異於到底是怎樣的環境,竟能迫使兩個身世如此近似的女人走在一起。

她們,都曾經是用色藝來吸引男人,依靠男人吃飯的女人。

所不同的是,一個要在不同的男人中打轉,仿佛蝴蝶翩飛,吸引著無數男人的目光,卻不能將自己陷於其中。

另一個,則是三千佳麗中沖殺拼搏,如那蜘蛛吐網,務必要將獵物牢牢縛於網中,不與他人分毫。

在這裏,賣身或者賣藝並沒有本質上的不同,真正造成她們截然不同的氣質的,是那相同又相反的生存環境。

樂清音講究的是出汙泥而不染,其氣質如空谷幽蘭,芬芳自賞。她出身青樓,每日裏多的是貪花好色之人,不缺男人追捧,反以保身為要,因此在裝束上素裝淡裹,並不過分艷麗,務以藝取人,而非色。

天長日久形成習慣,便如那水中百合,清秀高雅,令人可遠觀而不忍褻玩。

姬若紫卻是在萬千紅粉堆中殺出來的女性,她張揚,尖銳,不在意有多少男人喜歡她,但只要被她迷住的,就務必不可逃脫。她精於揣摩男人的心思,對每一個細節都精益求精,說話做事當謹慎時萬分謹慎,當兇狠時則淩厲無匹。

因此,她的形象是多變的,令人難以捉摸的,人們看不透她,摸不清她,卻會為其高貴所吸引,為其艷麗所癡迷。她那薄薄的嘴唇仿佛充滿了對性欲的渴望,能夠告訴每一個人,她能帶給人怎樣的歡娛。

當這樣兩個女人坐在一起時,男人們會渴望與樂清音交談,和姬若紫上床,並認為那是世間最崇高最美好的享受。

而當這兩個女人互相對坐時,那種自發的,攀比式的較量便在無形中升起,以至於場面會出現短暫的冷場,直到姬若紫肆懷的笑聲打破這短暫的寧靜。

“早就聽說紅牌坊中樂姑娘的歌藝琴藝天下無雙,想不到今日竟有機會緣得一見,姬若紫在這裏先見夠樂姐姐了。”

樂清音輕語淺笑:“水清托人給我送了封信,說是會派人來幫助我完成我所無法完成的下半部分。我本心中略有不服,但是看到姬姐姐你,這下便終於明白了。聽說姐姐以前是止水寵妃,想不到現在卻成了水清的女人。”

姬若紫立刻嘆息:“能不能做他的女人,還是未知之數呢。我現在只能先做他的仆人,為他鞍前馬後的效勞。萬一將來大婦有命,不許我這不潔之人進淺家門,那就只有對天嗟嘆了。”

樂清音立刻道:“你說得是那雲家小姐嗎?”

“原來姐姐也知道啊。”

“坊間流言,偶有聽說。說起來,你我竟是同命之人,同時喜歡上了不屬於自己的男人呢。”

姬若紫是智慧的,樂清音也是聰明的。只是三言兩語,便在同一時刻道明了各自的立場——同是傾心於淺水清的女人,卻註定不會是他的最愛。彼此間沒有不可解決的矛盾,反有種同命相憐的感覺。

淺水清敢派姬若紫來,或許就是表明了他的態度,如何處理,自有她們自己安排。

這一刻,姬若紫輕聲道:“姐姐你是出汙泥而不染的清水白蓮,是心地純潔善良的好姑娘,我卻是無家可歸的降國之妃,心計歹毒的惡女子,你我之間是完全不同的。”

樂清音卻婉婉回答:“出汙泥者豈有真正的不染之人,街巷流言,市井傳說,又豈可盡信。我身雖潔,其心早汙,見慣了豪門大閥的兇霸作風,又能在他們的爪牙下全身而退的,若還能是那心地善良純潔之人,便真真要笑掉大牙了。所謂的保得清白,也未必是為了清潔自身,只不過希望將來從良時,能給自己賣個好價錢罷了。所以姬姐姐若是以為我心地良善,可就大錯特錯了。那外表,終究只是哄男人的。越是看上去不象壞女人的,騙起男人來才叫一個不償命呢。”

姬若紫一呆,想不到樂清音竟會給她這麽一個答案,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想不到在這裏竟遇上了可訴衷腸之人。”

樂清音則笑道:“只是要論起那深宮爭寵,系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本事,清音終究是比不上姐姐你的了。”

說著,樂清音已娉娉婷婷站了起來:“姐姐請跟我來,我帶你去見個人。”

“什麽人?”

“自然是水清交代下來的,你我需要盡心調教的一個女子。我已教會了她我之全部所長,若論琴律書畫之能,已不在我之下,這剩下的事嘛……就要交給姐姐你了。”

姬若紫這才明白淺水清要她做的,是件什麽工作。

……

與此同時,清野城頭,淺水清和沐血並肩而立。

這種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的感覺是如此的暢快,感受著勁風的吹拂,淺水清卻站得筆直如一桿風中大旗。

風是凜冽的,可將旗幟勁拂,卻永遠無法將其吹倒。

“林躍蘇雲他們都已經回了信息過來,計劃到目前為止都在順利進行著。南煥林已死,估計再過一天就會傳到蒼天城,他們將在消息進入的同時狙殺南山岳的侄子南瑞,綁走姜平,制造一連串的事端,務必使蒼天城徹底陷入混亂之中。”

淺水清問:“宮裏的情況怎麽樣了?”

沐血回答:“有點麻煩,不過應該只是暫時的。野王雖輕易不受後宮擺布,不過枕邊風吹得多了,總能起效果。咱們在那裏下了這許多功夫,若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也就白枉了這番心機了。”

淺水清點點頭:“蒼天城一亂,南山岳自顧不暇,我們回蒼天城的時機差不多也就到了。”

沐血苦笑:“醜媳婦終究是要見公婆的,天天托病,也實在不是辦法。”

“這次進了京,咱們和南山岳之間就再沒有緩沖的餘地了。沐少,你可後悔這次與我一起冒險?”

沐血哈哈大笑,給了淺水清一拳:“淺水清,你小子再說這樣矯情的話,就別怪我翻臉了。咱們沙場交戰,連命都交到你手裏了,現在陪著你和南家玩一把大的,又有什麽可後悔的。”

“可是這次有所不同。沙場征戰,就算輸了,輸掉的也不過是自己的一條命。官場爭鋒,輸的人可能會萬劫不覆,連帶著一家老小都跟著倒黴。蒼天城不是大梁城,我們若是被人給圍了害了,就再沒有逃出生天的機會。我淺水清無親無故,孑然一身。對我來說,在這裏死,和在戰場上死都沒什麽分別。但你們不同。你們是帝國軍人,你們有家人在帝國,你們若是跟著我一起輸,倒黴的可能不止自己。”

那一刻,沐血的聲音決絕無比:

“所以,我們這一次一定要贏,必須要贏!不僅是為了自己,也為了跟隨我們一起沖殺,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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